糟糕情书

“蜜语甜言乃世间一等废物。”
这里糕糕。

【守真】早早 (上)

*接第五集原剧HE结局

*大预警

余真轩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椅子上,环抱膝盖,看着裴守一沉默地从厨房端一碗面搁到自己面前,又回去取来筷子,在桌对面坐下。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,仿佛只需要细微的声响就会被引爆。

裴守一递木筷给余真轩,但余真轩没有接,反而用一种近乎倔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裴守一:“我没有找高仕德麻烦,也没有来找你。”

“所以你就把自己拷在警局好几天?”裴守一被他这领赏的口吻激得急了,一把将木筷重重拍在桌上,语调不自觉地升高,“余真轩,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,你已经三十多岁了!”

余真轩不说话,仍盯着裴守一,只是皱了眉,眼眶猩红。

除了把自己拷在警局,他想不到更好地方法阻止自己去找裴守一。

裴守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,看到余真轩小动物一样受伤的表情,又想起刚刚警局的人说,余真轩蹲在警局角落的这五天几乎是不怎么愿意吃东西,心里一时觉得自己话说重了。

“吃饭。”裴守一的语气软下来,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余真轩慢慢地拿起筷子,扒着碗边,一点一点地挑面条往送。他拿扶碗的左手手腕露出袖口,被手铐磨了几日,红肿一片,渗着血丝。裴守一看着,半晌,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。余真轩立马扔下筷子,不管不顾地伸手拽住裴守一的胳膊:“你别走。”

裴守一甩开余真轩的手,打开门口的木柜,从最底下拿出一个医药箱。他提把医药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,言简意赅道:“吃完了过来。”

余真轩怔了怔,乖顺地回到桌前,不似刚刚一根一根地挑,直接端起碗囫囵地把面条吃下去,连汤都喝干净。搁下碗,就往裴守一身边坐过去。

自从校医辞职后,裴守一为数不多的几次再打开医药箱,都是为了余真轩。时间久到就连碘伏都过期,只剩酒精还可以用。裴守一拿过余真轩的手腕,拿夹子夹上酒精棉球,轻轻擦拭细微冒血的伤口。酒精刺激性大,刚碰上伤口的一瞬,余真轩的手腕痛得本能地缩了一下。

裴守一的手刚停住,就听余真轩说:“不痛。”

明明痛,还非要说不痛,向来也没有任何爱惜自己的自觉。裴守一皱了眉,话到嘴边却成了:“没有下次。”余真轩没说话,只闷闷地应了一声。简单地处理好伤口,裴守一回房间拿了条毛巾和衣服丢在沙发上,示意他去洗澡。

浴室里热气氤氲,热水打在余真轩身上,驱散了些深秋的寒意。在警局每晚凌晨都是最冷的时候,他常常冻得发抖,却执意不肯回去,只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得更紧一点。可是,骤高的温度和湿气并没有让余真轩好受一些,反而愈发感到眩晕,胸口闷得难受。他堪堪扶着洗手台,没忍住将刚刚吃得太急的面全吐了出来。

水停后,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气味弥漫得更浓,这样熟悉的味道包围着余真轩,让他有种裴守一拥抱他的错觉。

裴守一总是这样,温柔又无情,将受伤的他捡回家照料,却在他伤好后,不肯收留他多一分一秒。时而升入云巅,时而坠到谷底。

余真轩走出浴室,便看到裴守一站在阳台的背影。他走近,发现裴守一在抽烟,静静地望着远处,不知在想什么。余真轩从背后一把抱住裴守一,环住他的胸口,将脸贴上他的后背。这样的感觉让他很满足,只有靠近触碰裴守一的时候,他才感到自己缺失的部分被填满。

“裴守一。”余真轩的语气里带着笑意。

可下一秒,裴守一就用力地挣脱开余真轩的拥抱,他表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:“洗好了就走吧。”

“我不走。”余真轩依旧有些讨好地在笑,像流浪的小狗乞求收留时拼命地摇尾巴。可他的脸色好像比洗澡前还差,一点血色都没有。

裴守一皱眉,转身要走,余真轩伸手拽住他的手腕,笑意敛下去,有些急切道:“如果你不在意我,为什么要来接我?”

“因为你不肯从警局离开,仕德只好打电话给我。”裴守一的力气很大,一转手腕,就轻易甩开余真轩的桎梏,好像不愿与他发生一点身体接触。

听到高仕德的名字,余真轩的脸色忽然变了变,不甘道:“因为让高仕德烦恼了,才来处理我这个麻烦吗。”

裴守一久久沉默,终于还是开口,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来:“不然呢。”

他似乎也在问自己:不然呢。

裴守一离开阳台,余真轩这次没有阻止他,只是靠着角落蹲下来,固执地不再言语,拿眼睛紧紧地盯着他。

不愿继续纠缠,裴守一没有在客厅停留,直接回了卧室。他关上门,坐在桌前,迫使自己在酒吧营业本上集中精力,可拿着笔,半天都落不下一个字,有些恼地扔下笔,他一偏头,就看到那个杯子。明明已经缺了一角,却一直狠不下心丢弃。

裴守一的心也缺了一个角,他不懂如何爱一个人,他的爱只会最终变成伤害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傍晚的天气阴下来,厚厚的乌云重重地压在天际,怕是很快要下雨。余真轩还蹲在没有任何遮挡的阳台,正常人不会,可按照他的脾气,怕是能风雨无阻地蹲到第二天早晨。

想起余真轩的身体状况,裴守一有些烦躁地从桌角拿起摩托车钥匙,大力地关上卧室门出去。果不其然,余真轩真的还像几小时前一样,蹲在阳台的角落。气温降低的秋夜里,他只穿了件短袖,紧紧地把自己蜷缩起来。

裴守一径直走向大门,在关门前,手顿了顿,但没有回头:“我晚上回来的时候,不要让我看见你还在这里。”

门重重的落下,将余真轩的目光斩断。

 

夜里真下起了大雨,裴守一站在家门口,犹豫了许久,才转动钥匙打开大门。阳台上空空如也,只有雨珠汇成水流,落在下午余真轩蹲过的角落。

他已经走了。可意识到这一点的裴守一,一时间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,心里有些闷,索性不再去想。

 

第二天清晨,余真轩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公司,职员们纷纷向他问早,仿佛他消失在一周只是一场虚影。午餐后,高仕德召集全体职员开会,讲解阶段性的新规划。高仕德不知道表哥和余真轩说了什么,只觉得,平时就不爱与人眼神接触的余真轩,好像在有意回避他的目光。尽管,这位技术长还是敬业又负责,可高仕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,尤其是余真轩看起来状态不太好,走路都在晃。

高仕德到底不忍心,散会时看似随意地敲敲桌板:“如果不舒服,可以放你两天假。”

余真轩只是握紧他手里的茶杯,摇头说了句“不用”。

下午休息时间,余真轩去茶水间接水,正推开门,就听里面两个女职员的闲谈声:

“我听说,昨天是执行长的表哥去接的技术长哎!”

“表哥?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,怎么会认识啊?”

茶水间的门被推开,两个女职员看到是刚刚议论的技术长,立刻安静下来,倒好水就匆匆离开。余真轩怔怔地给茶杯续水,拿着杯子搁到出水口下,看也没有看,就按下出水键。滚烫的热水没有落进杯子,而是浇在了余真轩的手背上。他后知后觉地一缩,手上已经烫红一片,火辣辣地疼。

 

傍晚,裴守一在酒吧为晚上营业做准备时,伙计老杨过来喊他:“一哥,余先生来了,在那边搬椅子呢。”老杨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纠葛,殊不知话音刚落,裴守一就搁下酒杯往外冲去。

余真轩只在短袖外边披了个大衣,站在黄昏里,显得很单薄。他正搬起最后一把长椅,往吧台边送,抬头看到裴守一,脸上一瞬露出了笑容:“裴守一。”

“你怎么又来了。”裴守一不耐烦道。

余真轩像是感知不到他的情绪,依旧笑着,眼里亮晶晶的:“高仕德是你表弟。”

裴守一的谎言不攻而破,他很快皱起眉,上前一把抢过余真轩手里的长椅:“那又怎样。”

“你不在乎我就不会骗我。”余真轩像讨要答案的小孩,得到一点甜,就忘记所有苦,拿他那双湿漉漉的、满怀期待的眼睛紧紧盯着裴守一,“你在乎我,是不是?”

“不是。”裴守一淡淡地扔下一句话,再不管余真轩在背后喊他的名字,转身回了吧台。

周六晚上是酒吧最忙的时候,裴守一在吧台调酒、应付客人,偶尔一抬头,就能看到余真轩在夜色中忙前忙后。他非但没走,反而固执地留下来,好像裴守一说出口的伤人的话他全都听不见一样。

老杨趁空档靠过来,拿胳膊肘碰碰他,不理解道:“前几天余先生没来,你那么失落,今天余先生来了,你又对他冷言冷语的。”

裴守一反驳道:“我没有失落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一直偷偷看他。”老杨摇摇头,“一哥,人心都是肉长的,我看得出余先生对你是真的,你这样对他,以后会后悔的。”

给客人递酒杯的余真轩,像是感受到吧台这边看去的目光,转过头来,看到裴守一看着自己,立马冲他露出一个笑容。裴守一立刻移开目光,低下头。

可是我没有心。

凌晨酒吧关门,伙计们都先走了,裴守一留下来关窗锁门,收拾好一切走出酒吧时,就看到余真轩蹲在长椅上等他。裴守一装作没有看到他,径直要走,是余真轩叫住他:“裴守一,我在等你。”

裴守一转过身来,重复的无非是那几句拒人千里的话:“我跟你说过,我不想见到你。”

“既然你心里的不是高仕德。”清浅的月光照在余真轩身上,他一步一步靠近,伸手要触上裴守一的胸口,“那为什么不能是我?”

裴守一挡开余真轩的手,直视他,一字一句道:

“不能。”

余真轩强装的笑意终于有了裂痕,他茫然地眨眨眼睛: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心里放不了任何人。”裴守一最看不得余真轩这样的表情,狠心地移开眼神,“我不会爱上别人。”他说完,转身就走,沿着河边,没有再转头看余真轩一眼。背后没有传来脚步声,裴守一甚至可以想象,余真轩是用怎样可怜的目光在注视着他的背影。可他没有停下,他想,只要他稍稍退缩一点,余真轩就会更甩不掉地扑上来黏住他,那样只会让事情更加无法收拾。

只是,走了几步,裴守一忽然被人紧紧地拥住。余真轩用力地抱住他,用了十足的力气不让他动弹。

“裴守一,你不爱我也没关系。”余真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。裴守一想直接挣开他,事实上他也完全可以做到,可他听到这句话,忽然就卸了力气,任由余真轩死死地扣住他。

“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,你不要赶我走。”余真轩的眼眶通红,语气近乎于乞求,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抱住裴守一。

“裴守一,你身边不是有很多人吗?高仕德,杨哥,许老板,周副总……你就把我当成他们中普通的一个,好不好?”余真轩带有期许地说着。裴守一没有挣开他,他以为那是裴守一默许了他的动作,不自觉眼里有了笑意,急切地求得裴守一的答应,“我辞职——我辞职来你这,当你的员工,你就……”

“够了!”裴守一打断余真轩的话。他还是用力地去扳开余真轩扣住的手,无意中按在余真轩虎口处烫伤的皮肤上,他痛得一抖,却仍然死死地不放。裴守一注意到他的伤口,妥协地在余真轩的怀抱中艰难地转过身,正视他的眼睛。

裴守一本有更尖锐的话要出口,蓦地对上余真轩湿漉漉的满是委屈的眼睛,沉默半晌,挣扎道:“我没办法把你当普通人那样留在身边。”

余真轩的黯淡的眸子亮了亮:“我在你心里不普通,是不是?”

裴守一怔了一下,这句话好像刺中了他心里某块深藏的东西,让他陡然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不适,他试图用烦躁来遮掩:“你别发疯了,余真轩。”

说完,裴守一直接甩开了余真轩。又是说他疯。余真轩往后踉跄几步,堪堪站住,慢慢蹲了下去,蜷缩起来。他没有了以往大吼的力气,只是小声地重复着:“我没疯。”裴守一狠下心来不再看他,转身离开。

 

裴守一不知余真轩哪里来的勇气,每次离别时是一副难过得要哭出来的表情,再一次出现时,还会露出明晃晃的笑容,喊他的名字。

只是,那只手。

他左手虎口处的烫伤看起来没有经过哪怕一点处理,显然已经恶化,红肿得发黑,新长的皮肤和坏死的组织黏连在一起,在余真轩那双纤瘦好看的手上,显得尤为惨烈。

即使是这样,余真轩还是毫不在意地不管不顾,甚至拿那只手去搬吧台边的盆栽。

裴守一走过去,拉住余真轩的胳膊,将他拉进屋里,沉默地从柜子最里边取出酒吧的备用医药箱,动作粗暴地扯开盖子,翻找出一只清理消毒的用品和烫伤药,丢在桌上。

伙计老杨听到动静走过来,看到余真轩手上的伤,震惊地问他缘由。

“不小心在茶水间弄的。”余真轩笑着摆摆手,“没事的。”

裴守一拽过余真轩的手腕,一言不发地清理伤口,抹上药膏,再拿纱布缠起来。做校医时,所有学生都因为他上药暴力而怕他,但不知为什么,每次给余真轩处理伤口,他心里不耐烦着,手上的动作却重不起来。

利落地拿医用胶布黏上纱布口,裴守一毫不留情地将药膏扔回医药箱,起身要走。末了,他顿住脚步,第一次开口:“你回去吧。”

余真轩听过太多次这样的拒绝,像是应激反应:“你别赶我走,晚上我可以帮忙的。”

裴守一皱了眉头,刚要说话,就被老杨截住了话头。老杨看了看裴守一的表情,笑眯眯地拍拍余真轩的肩膀:“一哥这是心疼你呢,让你回去休息,你这手就别老动了。”

裴守一下意识地想说出反驳的话,可一偏头,看到余真轩看着他的大眼睛里盈满笑意,忽然就说不出口,不置可否地说了句:“回去。”

余真轩手上的伤擦了药,火辣辣地痛,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,盯着纱布若有所思,随后笑着说:“好。”

 

只是,事情从那一天开始,变得有些不一样了。

余真轩身上开始小伤不断,下楼梯踩空不小心把膝盖磕破,翻文件时纸页划伤手指,搬桌椅失去平衡砸到胳膊,他总是一脸委屈地去寻裴守一,让裴守一没法赶走他,只得拉他到屋里上药。

裴守一做得到对余真轩冷言冷语,但看到他受伤,就无法置之不理,像是延续一种本能,仿佛他还是坐在医务室里的校医,余真轩还是那个打架一身伤的高中生。

可这样久了,情感迟钝如裴守一终于也觉得不对劲。

那日傍晚,裴守一给余真轩的手上药,临时被老杨叫出去接新到的红酒,回来时,透过没关严的门缝,他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。余真轩蹲在昏黄的日落里,表情茫然地盯着手背上裂开的伤口,没有常人的疼痛或恐惧,眼神平静。忽然,余真轩伸手,拿指尖按住边缘,没有犹豫地撕扯自己堪堪止血的裂口,鲜血骤然涌出来,顺着手腕,滴在地上。只是,余真轩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。

裴守一的心被狠狠揪住,再无法旁观,推门而入。

余真轩不知道方才裴守一站在门口,这时闻声抬头,对上裴守一的眼睛,伸出手,闷闷地、惹人怜惜地喊了句“痛。”只是,他眼里哪有痛的神色,分明隐隐透着喜悦和期待。

裴守一没有说话,只是坐下,再一次清理掉血污,给余真轩包扎。他能感受到余真轩注视自己的目光,不看自己受伤的手,而是看着自己,那灼热直接的眼神,比橙红的夕阳还要浓重。

刚刚一幕的冲击让裴守一有些难以接受,莫名的情绪积聚在心口,又酸又涩,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眉:“以后不要再受伤。”

这话在余真轩听来,却成了拒绝的意思。裴守一向来只会推开他,但是每每他受伤、他无助的时候,裴守一会把他带回家。别人都说裴守一冷漠,可余真轩一直只觉得他好,即使他说伤他的话,即使他甩开他的拥抱,因为裴守一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给他归途的人。

所以,余真轩只好拼了命地希望自己受伤,给自己一个得到裴守一温柔的机会。

余真轩听到这句话,手猛地抖了一下,他启唇想说什么,却欲言又止,眸子暗了暗,低下头去。

 

房间里没有开灯,一片昏黑,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阻隔哪怕一点儿月光。余真轩蜷缩身子坐在床上,怀里抱着裴守一给他的那件短袖,背靠床与两面墙壁形成的狭小角落,目光落在黑暗中,没有焦点。枕头旁,搁着一把尖头的水果刀,自从奶奶去世、裴守一离职消失后,他一个人住,夜里总怕得惊醒,只有摸到那把刀时,才会安下心来。

整整十二年,余真轩把裴守一当成唯一活下去的动力。

努力读书,考取大学,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,拼命想活得更像一个正常人,只是为了有一天找到裴守一,可以留在他的身边。余真轩想,裴守一从前会走,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到足以留住他,可是,十二年后的他已经竭尽全力,仍然换不到一句肯定答复。

那些小伤不过是不择手段为了求得裴守一的温柔。余真轩没有告诉裴守一,比起皮肉之痛,他每晚都难受得要命,无数次梦到那天他听说校医离职,闯进医务室只看到空空的屋子,每次惊醒都喘不上气,把自己的手腕掐到淤血。

余真轩想见到裴守一,哪怕只是待在他的身边。只是,他没有理由,每每去酒吧找裴守一,得到的永远是冷淡的拒人千里,只有……

余真轩看到了枕边的那把水果刀。

 

周日的午后,酒吧的人寥寥,高仕德和周书逸难得休息,来酒吧喝酒谈天。天气越来越冷,已然入了冬,周书逸手冷,高仕德便自然地把他的手搁在手心暖着,看得老杨他们连连调侃,把周书逸弄红了脸。

裴守一本就话不多,此时更是明显,擦着酒杯就开始发怔,一不小心,酒杯摔在地上,碎了一地的玻璃渣。他好像没反应过来,弯腰伸手去剪,被老杨连忙拦住,去拿扫帚扫。

“你说,这个扎手,疼不疼。”裴守一忽然问。

“玻璃哎,当然疼啊。”高仕德不解,“裴守一,你今天怪怪的。”

老杨把玻璃渣清理干净,无奈地摇头:“前几天,那个余先生把杯子打碎划了手,一哥这是舍不得了。”

“没有。”裴守一利落地否定,没有多说,强行抢过老杨手里的簸箕,转身离开吧台,去里边清理。裴守一绕到酒吧后边,把玻璃渣倒进垃圾桶,收拾好扫帚,正要出去,却在门口差点撞上进来的人。

是余真轩。他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,喊裴守一的名字。裴守一面色本能地沉下去,刚要避开他,就看到了余真轩淌着血的手。

不是细小的擦伤或淤青,而是鲜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流下来,落在地上。裴守一心下一惊,伸手拉过他的手腕。横在手掌心下方的长长的切口,像是某种锋利物件用力地划过,皮肉都翻开来,不停地冒血。

“我切苹果的时候,不小心切到……”余真轩小心翼翼地有点讨好地说,目光紧紧盯着裴守一的脸。

裴守一不可置信地看着余真轩那副无辜的表情。若是普通人还有可能不懂,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医生,这样角度和深度的切口,没有可能是不小心切到,只能是一个人右手拿刀,往左手故意划下去的。

那一刻,气血猛地冲上裴守一的心口,疼得发颤。他不值得拥有爱,余真轩爱他,却落得遍体鳞伤还执迷不悟!

“余真轩,你疯够了没有!你的把戏玩够吗?”裴守一眼睛通红,愤怒地甩开余真轩的手,“你就算是死在我面前,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!”

余真轩的脸色瞬时煞白下去,笑容来不及收回,还挂在脸上,眼底的笑意却是褪得干干净净。那句话像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,痛得他呼吸不上来,几近窒息。他以为他会心疼自己,以为他还会像高中时那样,给自己披上一件外套带回家。

他为了裴守一活着,裴守一却说,即使自己死在他面前,他也不会分毫在意。

余真轩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,他颤抖着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:“对不起。”

他骗了裴守一,那道口子是他自己划下去的。

裴守一看着余真轩的表情,那一刀好像切在他的胸口。他对于话语中情感的程度没有敏感的感知,可这次,余真轩的反应告诉他,他好像真的说错了话。可出口的话无法收回,裴守一只能沉默。

高仕德和周书逸听到争吵声,从吧台赶过来,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。余真轩站在裴守一几步之远,所有血色都随着手上的血珠流逝,他踉跄地往后退两步,抬眼看了看高仕德和周书逸,又看了看裴守一,最终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,转身离开。

裴守一站在原地,看着余真轩走远的背影,直到高仕德推了推他的肩膀,表情有些担忧:“你干嘛说那么重的话。”

“余真轩的手……”周书逸反应过来,要上前,被高仕德拉住,示意裴守一去追。

但裴守一只是皱着眉回身离开:“他是成年人,可以自己处理。”

从前,余真轩总是凝视着裴守一的身影,即使道别,也要一步三回头地露出笑容。可这天,他摇摇晃晃地走,没有回头。

 

第二天清晨,余真轩在高仕德和周书逸的注视下准时上班,左手掌心胡乱缠上了纱布,整个人看起来除了脸色难看,并没有什么异常。只是他蹲在电脑前,有时写着代码就开始出神,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。

中午,高仕德接到了裴守一的电话,电话通了,但裴守一却没有讲话。

“余真轩按时来上班了。”高仕德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。

“嗯。”

“他的手也包扎了。”高仕德忍不住说,“你要是担心,就自己来看他——”

可高仕德的话还没说完,电话就被裴守一单方挂断。

接连的三天,余真轩都没有来酒吧找裴守一。偶尔,裴守一会望着河边的方向沉默,余真轩终于不再来烦他,可他不知道为什么,想到那天余真轩的表情,始终并不觉得解脱。

 

冬季的第一场雨落下来,湿冷透骨,可余真轩好像感觉不到冷,还是穿着秋季的外套和毛衣,走在夜晚的寒风里。回到家,关上家门,余真轩靠着门滑下来,缩在地板上。他努力维持着表象,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三天。

煎熬。仿佛只有血肉躯体在行走,心里空空如也。他终于明白裴守一不会爱他。

只是,十二年来,裴守一是唯一吊着他活下去的那根线。

那根线断了。

余真轩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。他从地板上爬起来,到卫生间把中午在公司吃的一点炒饭全吐了出来,倚着洗手台喘息。吐到没有东西没有吐,还是感到胃里难受得紧,只好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,把自己蜷缩起来。

桌上那把无辜的水果刀是唯一可以够到的东西,余真轩轻轻地把它拿起来,手颤抖着,刀尖落在了白皙的手臂内侧,长长地,顺着手腕沿着经脉划到了手肘。那一刻的痛楚让他战栗,却鬼使神差地,又落下第二刀。血很快渗出刀口,滑落在地板上,一滴又一滴。

夜里,余真轩握着那把水果刀,蜷在地上昏昏睡去。那一觉他睡得很沉,他梦到第一次遇到裴守一的时候,他像一只困境中的小兽,用力地咬上裴守一的手臂,裴守一却问他,痛不痛。他梦到他蹲在拐角的墙边,裴守一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。余真轩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漂亮的梦了,没有离别,没有悲伤,没有声嘶力竭,以至于醒来时,他还是愣怔的,在黑暗中,虔诚地等待下一个美梦。

只是,手臂的刺痛提醒他还活着。余真轩慢慢地爬起来,扶着墙进了卧室,他拿裴守一给他的那件衣服抹掉了手臂上的血,在黑暗中呆坐了很久。半晌,他才能够床底拉出一个破旧的纸箱,里面满满地装着款式老旧的普通生活用品。笔筒、圆珠笔、草稿纸、空酒精瓶……还有一件泛黄的白大褂。

裴守一从高中校医离职后,余真轩将他医务室里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拿回了家。余真轩一件一件地将它们拿出来,在自己身上擦净灰尘,放进一个新的塑料框。这时,天已经渐渐亮了,露出熹微的晨光。

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有部分粘合在衣服布料上,余真轩表情麻木地直接将它们撕开。他擦干净血迹,找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穿上,还去洗手间整理了头发。

以为裴守一还在乎他时,想尽办法喊痛以换来心疼。可当余真轩知道裴守一不会在乎时,再痛也强撑着不露出分毫。

外面还下着细雨,余真轩没有打伞,抱着那个塑料框,走到了裴守一家门口。他站在阳台,敲了敲窗子。很快,裴守一就从客厅走过来。

看到余真轩的一瞬,裴守一本能地皱了眉。裴守一真的很不想看见自己,余真轩后知后觉,原来裴守一从未口是心非。

“你又来干什么。”裴守一的目光落在余真轩缠绷带的左手上,细雨打湿了余真轩的衣服,肩头潮湿一片,“外面在下雨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余真轩又朝裴守一笑起来,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注视他,仿佛是一个真诚的道歉,可裴守一看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,因为那双眼睛里,不仅没有笑意,连一点光彩都没有了。

“我以后……不会再来烦你了,这些还给你。”余真轩把手里的塑料框搁在面前阳台的桌上,说完就退回台阶,他语气淡淡的,就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末了,余真轩又笑了一下,“祝你幸福。”

说完,余真轩没有动作,只是抬眼一直看着裴守一,不是死死盯着他,而是静静地看着他。裴守一下意识觉得不对劲,正要开口,余真轩便转身离开,他走了几步,背对着裴守一向他挥了挥手。

“余真轩。”裴守一喊他的名字。

但余真轩没有回头。

 

自那天离开,余真轩真的实践了他的诺言,没有再来找裴守一。

裴守一心里却总是不安,那天余真轩的模样实在太过异常,从前他无论是喜悦还是难过,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,就连落下眼泪,通红的眼里也是泛着湿润的光。可余真轩说祝你幸福的时候,眼里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

周六晚上,是高仕德打通了裴守一的电话:“余真轩在你那里吗?他这两天都没有来上班。”

裴守一心下一紧:“你之前不是说他按时上班?”

“他周三下班之后,就没有来上班。”

余真轩将那框物件还给他,正是周四的清晨,也就是说,在那之后,余真轩就再没有联系过任何人。

“快去找他!”裴守一手里的水杯砰地掉落在地上。

 

按照公司住址找到余真轩家的时候,已经夜里十点多,周书逸和老杨从酒吧来电话说余真轩没有过去。电梯正从二十楼缓缓下降,裴守一只看了一眼,就冲进楼梯间,高仕德拦不住他,跟着他往楼上跑。裴守一上得极快,高仕德气喘吁吁地推开消防通道门时,已经看到裴守一用力地拍着走廊尽头的门。

“余真轩!”裴守一重重地砸门,用力地去试图扳动门把手。裴守一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一件事,心跳快到要跳出胸口。

高仕德没有见过裴守一如此激动的一面,冲过去拉开他:“你别这样,你这样会吓到他。”

裴守一被他拽得往后一步,手脱开的门把,却感受到手里的异样感觉。他摊开手,手心里赫然是几乎干透的血迹。这下高仕德也吓坏了,再顾不得裴守一砸门的动作,打电话找人过来开锁。

冬夜里个位数的温度,裴守一出来太急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,此时汗珠却热得从额角滚下来。开锁的师傅刚刚打开门,高仕德还在道谢,裴守一就已经冲了进去。

余真轩住的是普通一室一厅的公寓,客厅没有开灯,黑漆漆的,像是没有在家。这一刻,裴守一多希望余真轩真的只是出去了,过会儿回来责怪他们大惊小怪。可是,这样的黑暗却让裴守一感到不安。

裴守一打开灯,客厅空空如也,沙发旁的血迹却让他的心猛地砸在地上。他用力地推开卧室的门,里面同样一片昏黑,客厅的亮光隐隐地照进去,裴守一看到里面的场景,一瞬间痛得连呼吸都停住。

余真轩蜷缩着,侧卧在床上靠墙壁的一角,浑身都是血,一把水果刀掉在床边,刀刃上血迹斑斑。他身上还是那日去见裴守一穿的那身衣服,怀里抱着些白色的布料拥在胸前,攥得很紧很紧。裴守一站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,被高仕德推了一把,才疯了一样扑在床边,嘴里喊着余真轩的名字,去晃他的肩膀。

全是湿的,余真轩已经没有了意识,额头滚烫,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,他脸上冷汗涔涔,整个人都在不住地颤抖。裴守一喊让高仕德下楼开车去医院,他看着到处的血迹,抖着手去找流血的伤口。裴守一揭开余真轩的袖口,他两只手臂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,到处是深深浅浅的刀痕,还在往外冒血。

余真轩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,一刀一刀地割在自己手上?裴守一不敢想。他怀里的白衣料已经被血染红一片,尤为刺目,裴守一去抽,可余真轩昏迷中也攥着不放。终于,裴守一还是看到了,那件衣服的胸口处,老旧的针线制法,缝着三个字:裴守一。那是他十二年前在高中医务室穿的白大褂。

他是真的不想活了。

意识到这一点,裴守一忽然心痛得快要碎裂开来。他一直在推开余真轩,他怕自己爱不好余真轩,却从未想过,余真轩有多需要他的爱。他自以为是地认为,离开只会伤害别人的自己,余真轩能过得更好。

裴守一把余真轩横抱进怀里,用力地搂着他。

一路开车到最近的医院急救室,从医生给余真轩手臂处理伤口,到开了退烧药打点滴,裴守一固执地不愿把余真轩放在病床上,只是一直将他抱在怀里。左手的纱布拆开才发现,余真轩没有处理,就直接胡乱包上,里面已经发炎化脓,烂了一片。也许是痛得狠了,余真轩无意识地攥紧右手,指甲深深地刻进手心,裴守一将他的手掰开,让余真轩抓着自己的手臂,生生地抓出血来。

没多久,周书逸也匆匆赶到,他和医生说明了余真轩的特殊情况。陌生的环境只会使得余真轩的精神状态恶化,便开了退烧药和营养液回家休息。

裴守一自从进了医院就一语不发,高仕德看得担心,尝试去和他讲话,却见裴守一低着头,一滴眼泪掉在了余真轩的手上:

“我没有心,为什么还会痛。”


Tbc.


剧只剩一集,大概率没有一个真正圆满的结局,所以我想给他们一个结局。

1w多字的上篇,下篇大概率也较长,是他们逐渐认清彼此的一个过程,余真轩慢慢地找回活下去的希望,而裴守一慢慢学着去爱,最后一定是一个温暖的结局。

我的结局中,大多是与一些预告的点重合的,也有细微的不同,但比较核心的点还是在。可以说是,我想从我的角度阐释守真的关系。

那句“即使你死在我面前,我也不会有反应。”在《早早》里我给出了我的诠释,我认为裴守一绝对不会以伤害余真轩的目的说这句话,他会逃避余真轩,但他不会伤害余真轩。


裴守一在余真轩眼里,一直是最好的那个人。也许,裴守一冷言冷语,但余真轩心里,那个每次把他捡回家照顾、口是心非地为他处理伤口的,才是裴守一。即使裴守一说话再冷漠,他的行为,永远还是爱着余真轩的。

余真轩真的太让人心疼,总有一天,裴守一会给他很多的爱,填补那些痛苦。

裴守一的爱太封闭太逃避,余真轩的爱太热烈太直接,裴守一怕自己伤害余真轩所以干脆不去爱,但余真轩想要的是哪怕一点点爱。

在我心里,他们会有圆满结局。

他们早早地住进了彼此心里。


这个结局我写的还挺真情实感的,如果可以,也想收到你们的评论和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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